走进饭堂的时候,天色还大亮,看不出时间,走出饭堂的时候,校园已经笼上了一层金黄,确实是已到黄昏。胡言悠闲地走在校道上,两边是看起来正值壮年的榕树,树冠几乎就要交织在一起,下面的小道布满林荫。胡言所处的位置在学校正中偏西一点,东边是座小山,名叫月升岭,西边是个人工湖,名叫日沉湖。没走两步,胡言拐进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,往下走到日沉湖里。湖靠近小道的那边有一段亲水平台,修建了弧形的三层石坎,胡言张望了一会儿,然后在石坎上坐了下来。
并不是周末,来湖边散步游玩的人不是太多,分散着三三两两的人也大都是校内的学生,不是绝对的安静,但也绝对和吵闹相隔了十万八千里,这样的氛围和夕阳的霞光是绝妙的搭配。处于这样的情景之中,胡言也难免有了些感触,却无法组织出语音来形容,感动、寂寞、平静、希望,都有,却又不都是。
“是不是太矫情了?”胡言自嘲。
湖的对面有人走来,背对着夕阳,只能看出个影子,胡言看了一眼,走路的姿势,给人的感觉,无疑就是桃符。对面的小人同胡言一样悠闲,慢悠悠地走到中间,忽然朝着这边招起手来。胡言一直看着,却并不回应。小人放下手,又继续走了过来。
“刚刚为什么不回应,你看到了吧?”
“什么?”
“绝对看到了吧!只有我一个人在那挥手,不是像个白痴一样吗?”
“两个人也一样,只会增加一个白痴而已。”
“……”
夕阳每时每刻都在变化,不经意间,桃符也在石坎上坐下的时候,西边的天空上,洒下的夕阳已经变成了橘红色。
“叫我出来,要做什么?”
“嗯,吃得有点撑?”
“你是想要下去游两圈吗?”
“额……部长可以先示范一下吗?”
“……”
“啊啊。”桃符张开嘴,把肺里的气吐了出来:“园艺部,之前都会做些什么活动?”
“乱七八糟,什么事情都做,运动、游戏、读书、比赛、上山下海……,都是很普通的事情,甚至有些乏味,没有人拉着自己的话,其中很多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做。不过真的去做了之后,发现绝大部分其实还都蛮有意思的。就是没有一件事,是和园艺有关系的,至少上任部长在的时候是这样。”
“呵额,不如说,这样一个部门现在还保存着,更为让人惊讶。”
“因为园艺部同这座学校有着一样长的历史,所以才会一直没有人去动这个手。”
“学生会里面有个园艺部,果然很奇怪吧?和学生会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东西。”
“这个也是前任部长告诉我的,关于园艺部的历史。这座学校创立的时候,市场经济还很不发达,学校的经费也十分有限,有限的经费只能用于最基础的设施建设。所以到了最后开始招生上课的时候,校园里还全是光秃秃的大片黄土,学校只能号召全员参与,让学生去进行校园的绿化。当时花草的种子和树苗很多还都是学生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。学生们拿着铲子和水桶,好像每天都是植树节一样。为了方便管理以及进行后续的养护,也就诞生了园艺部。据说那时候成员的热情很高,校园很快就充满了生机。不过,当初学生们亲手种下的那些,现在都已经看不见了。学校一直都在大修大建呢。”
“忽然觉得好沧桑。”
桃符双手撑在石坎上,后仰着看向远方,黄昏是很短暂的,注意到的时候,太阳已经缺失了一角,红色渐浓。
“你为什么想加入园艺部?学生会的招新宣讲会可没有园艺部的部分吧。”
“噢,说起来我当时还奇怪为什么会没有园艺部,但是招新宣传册上有写。”
“只是因为我拒绝了而已。所以你是被宣传册骗了吗?先说好,上面的东西可不是我写的。”
“没有噢,上面介绍写的是‘活动不明,人数不足,未来不知’。”
“……确实也是事实吧。”
“我啊,虽然想着要加入什么社团,但是完全不知道要加入什么社团,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,也完全没有什么特长。所有的社团全都洋溢着活力的样子,感觉自己没有办法融入那种气氛之中。看了一圈,最后一张申请表都没有填。”
“嗯。欢迎加入,园艺部。”
“现在才说吗?不是上次是欢迎仪式吗?”
“上次忘了。”
“呵……”
路灯悄无声息地亮起,暗黄的灯光在湖对面另一条校道笔直地铺展开,以那条道为界,日沉湖分成上下两部分。
“以前的成员都退出了吗?”
“去年也就是只有三个人而已,换届后,部长,以及另外一个和我同级的也退出了。”
“你呢?你也退了的话,是不是现在就已经没有园艺部了?”
“不知道。也有可能你就变成部长了。”
“那样好像也不错的样子。”
“你还真想吗?”
“反正也不用干什么事情不是吗?”
“说不定我也是这样想的,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话,那么退不退都没有什么差别吧。不过也说不定我其实对园艺部还有留念,不想就这样离开。”
“那为什么不去努力招新呢?”
“不是一回事儿。打个比方的话,我不会因为害怕结束,而不去看最后一集。”
“不明白。不过真的会有能忍住不看结局的人吗?”
“大概会有的吧。”
“不确定的事情不要随便拿来打比方啊。”
太阳困兽犹斗,天空已经是暗红,夜幕即将降临。
“不过现在是两个人呢。”胡言看着前面不远处湖中的小亭,上面的人拿着面包在喂鱼。
“所以呢?”
“即使名不符实,至少园艺部的活动还是要继续的吧。”
“做些什么呢,像以前一样吗?”
“你想做什么?”
“我要是知道的话,可能就不会在园艺部了。”
“像以前一样,可没有办法,因为我没有前部长那样的才能。”
“前部长是怎样的人?”
“是个不讲道理的人,想到什么,就做什么。”
“就这样?”
“以后肯定还有很多机会见面的,到时候你就自己去感受吧。”
“唔……”
“有什么事情是一个人无法做的,或者一个人做会很无聊的?”
“我想想,我想想。”
“一个学期可是很短暂的。”
从夕阳洒满,大地一片红染,到夜色袭涌,湖面两三星泳,就像这么短暂。
在夜幕的掩护下,有人悄然向着胡言和桃符靠近,然而并没有从身上掏出什么凶器,也没有做出例如吓人这种无聊的恶作剧,只是轻声而又亲切地叫了声胡言的名字。
“好像挺久没见了。”
“挺久是什么时候?”胡言表情有些复杂。
“至少也是上学期了吧。”
“你见到我可能是,我见到你就不是。”
“是吗?”胡言的旧友露出笑容:“旁边这位,难道就是桃符吗?”
“诶?你认识我吗?”
在街上等待母亲与熟人结束闲聊,无聊而又无奈,只能四处张望,本来仿佛是这样一种状态的桃符,也转过头来。
“是花繁告诉我的。我是贺流萤,也是组织部的。”
“是杨花繁的直接‘领导’。”
“呃,谢谢你给我的介绍。”
“你好。难道组织部和园艺部的关系还挺不错的?”
“实际上,并没有什么交集。要说的话,应该是花繁和园艺部之间关系密切。至于我,则是因为一些历史原因。”
“历史原因?”
“翻译一下就是,我和这位是小学同学,初中同学,大学校友的关系而已。”
“这怎么也不能说是而已了吧……”
“算是认识了很久了的朋友吧。”
朋友吗?朋友也分很多不同程度,胡言搞不清楚他们之间是哪一级。从前的时候就是这样,贺流萤品学兼优,性格开朗,也总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,然而胡言却觉得她身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,让他更多的时候选择避开。当胡言以为两人不过点头之交的时候,高考前却又收到了许久不见的她写的明信片,上面是她亲笔写下的亲切的问候。
“现在是不是应该来讲一讲过去的黑历史?”
胡言关于贺流萤的记忆,虽然还能想起一些,却都是些完全算不上黑历史的事情。
“这种事情还是要在本人不在的时候说吧。”
是真的记得些什么,还是在敷衍,胡言心里有些发怵。
“你们在这里做什么,开始讨论如何拯救园艺部了吗?”
“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内容。这个学期大概就是园艺部最后的时光了。”
“这样。花繁很关心园艺部哦。”
“难道说,后面增加的内容是她提出来的吗?”
“这倒不是,这是会长亲自和指导老师协调的结果。”
“会长希望园艺部保留下去?”
“这不是当然的嘛。”
“取消园艺部,最终的确定,就是会长推动的吧。”
“两者并不矛盾吧。”
桃符半眯着眼,表达着不满。
“又在说些我完全听不懂的事情。”
“抱歉。本来只是想打个招呼的,结果好像说的有些多了。那就先说再见了。”
“这个时间,有晚课吗?”胡言问道
“散步而已。”
“我们可以一起吗?”桃符忽然站了起来。
“可以是可以,也就是绕着湖走一下哦。”
“我还没有好好地逛过学校呢。”
没有办法,胡言也只能站了起来,三人按顺时针方向,漫步起来。
日沉湖南侧,隔着一条小路矗立着一栋楼,风格明显与学校其他的不同,低矮但是围起来的面积却很大,大门正对着湖,前面种着一排棕榈,看起来倒像是热带地区旧时候的酒店。
“送你到家了,要回去吗?”贺流萤对胡言说。
“那就先告辞了。”
胡言刚迈开腿,却被桃符一把拉住。
“这里是什么地方?”
“我的宿舍。日沉宿舍。”
“宿舍?和我的完全不一样。”
“听说以前是宾馆,可能比学校的历史还要久远了。本来也是要准备改造的,不过学校宿舍实在是太紧缺了,就暂时搁置了。”贺流萤解释道。
“湖景别墅?”
“住在这里的人,反而大部分没有闲情雅致去看湖。”
日沉宿舍再南侧,则是日沉餐厅,胡言今天的晚饭就是在那吃的,走出宿舍到饭堂差不多也就一百米。
继续往前走,没有别的建筑了,湖边种着垂柳,立着块禁止钓鱼的牌子。然后穿过作为分界线的那条校道,也就到了日沉湖下半。看不到湖的全景,傍边是座人造的小岛,小岛上的植物遮蔽了视线。走到岛上,可以看到周边一块一块、密密麻麻生长着的不同植物,潺潺流水按照固定的方向,从不同植物间流过。
“这是人造湿地,虽然很小,据说是学校的老师自己设计的,用来净化湖里的水。”
“然而实际上可能就是杯水车薪。”
“嗯?”
“上半的水很绿,大概还是富营养化了。”
贺流萤当起了导游。
“不过感觉还是好厉害,充满艺术性的同时,又具有实用性。”
“现在是小学生春游吗?”
从小岛再走上立于湖面的廊桥,就可以看到下半大致的全貌。下半面积要小得多,荷花几乎布满了水面,白天的时候,还能看见学校养的鸭子。
“全部都是荷花吗?”
“是,不过开得最盛的时节已经过去了。明年再来看吧。”
再一次穿过那条校道,又回到了上半。上半湖面宽阔,边缘铺的是石块,没有任何围栏,一览无余。从北边往南侧望去,湖面上只倒映着昏黄灯光下的日湖宿舍。
“晴天的时候,这边可以看到乌龟趴在石头上晒暖,有时还能看到鹭鸟捕鱼。”
“师姐知道的好多。”
“毕竟比你多待了一年。”
“是这样的原因吗,部长也知道这些吗?”
“知道。”
“骗人的吧。”
“吃过米大概没有你吃的盐多,但也至少比你多吃了一年的米。”
“又是奇怪的比喻。这样说,部长好像个饭桶一样。”
“确实是这样的感觉呢。”贺流萤也笑起来。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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